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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死有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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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秒,或者更短時間的恍惚之後,宮啟似乎聽到些什麽。那細微的聲息,好像隱藏在血魂寺場域“血血血、火火火”的呼號讚美之後,更加遙遠,也更加紛雜混亂。

宮啟心念追溯而上,混亂的程度持續提升,就像是來到大都市的中心,四處都是擁擠的人流,閉上眼睛,時時刻刻都是嘈雜的人聲回響。明明窺探幽微,卻在這個層面上,幾乎被喧囂的“聲息”淹沒掉。

所幸他經驗豐富,及時調整這一輪感應的錯誤方向,不再去琢磨分析嘈雜群聲的細節,而是力圖去捕捉混亂中的共性。

羅南,就算是羅南吧,那個見鬼的年輕人,究竟是用什麽樣的標準,聚集了如此龐大的信息洪流?

其實,認真去考慮的話,是有脈絡可循的。

血魂寺場域、哈爾德夫人的氣血燃燒、血與火的極端信念……隱藏在些具現化的東西之後的,怎麽也要有些關聯。

信眾的念力、呼喚、禱告?

不,是更原始的東西,還沒有形成具體的邏輯,那麽就是情緒,什麽樣的情緒?

是……恐懼!

一點點地分析、感應,直到捕捉了最關鍵的線索,宮啟的思路突然就明晰、開闊了起來。

沒錯,是恐懼!

那混沌的信息層面,既存在無所適從的驚悸慌亂,也有著困獸之鬥的暴戾兇殘,近乎兩極的反應,又統一在最本質的內核之上。所有的這些,在那個隱秘的層次堆積、運化,層層加壓,如同高溫的熔爐,還在不斷地加註燃料。

每一個參與者,都在有意識無意識地加快這個進程,即便這要求他們不斷地付出、消耗,直至變得虛弱、恍惚。

在裏世界,類似的事情其實並不鮮見,宮啟利用他的經驗,很快給事情定性:

獻祭!

羅南在搞一個獻祭儀式。這種儀式,以所謂的“高維度架構”,將低級資源,換為一種高級資源。哈爾德夫人在配合他,或者更準確地講,是這套儀式的知情者、執行者。

血焰教團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擅長利用恐懼、憤怒等極端激烈情緒的秘密組織;血魂寺則是最高效運用這類情緒的高端架構。

可按照宮啟先前的感應判斷,血魂寺並非主體,它處在了附屬的位置,也許只算是架構中的一根梁柱。這根“梁柱”目前也在熾烈地燃燒著,和那些在恐懼和躁怒中獻祭出自身精血元氣的人們,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不,應該說它燃燒得更猛烈、更極端!

“哧哧”的氣流聲,不只是在物質層面,也在宮啟心神區間流轉,每個起伏都帶著灼熱的鋒銳之意。

哈爾德夫人的攻擊,好像永遠沒有盡頭;攻伐銳氣的提升,也看不到上限。至少在她的形骸、元氣焚盡之前。

宮啟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擊退,將她到洞窟石壁上、熔巖裏,打碎她的骨頭,禁錮她的元氣。可是,這壓倒性的優勢,卻無論如何也挫磨不掉哈爾德夫人最本質的內核已經舍棄一切,唯有本心閃耀的極端鋒芒。

這種狀況本不應該出現的,精神意志堅如金剛,也抵不過物質基礎的朽滅崩亡。

可如今的哈爾德夫人,拿出了最極端又殘酷的辦法。她舍棄了一切,又是以最高明的方式舍棄掉她把自己、也許還有整個血焰教團的體系,都擺上了由羅南架構的祭壇,進行獻祭,以此交換到遠超出她能力極限的支持。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賭博。

這場戰鬥下來,就算哈爾德夫人活著,基本上也是半熟,後半輩子就要在病榻上哀號度過、生不如死。除非、除非她在這一場戰鬥中攫取靈機,臨陣突破,成為超凡種,修正重塑肌體架構。

她就對羅南這麽有信心?

事實證明,她的信心得到了有力的回報。

舍棄一切的極端作為,換來的是轟破所有桎梏的無限潛能。相對於在物質層面的沖擊力,哈爾德夫人的心志,正淬煉出無匹鋒芒。每次對沖,就算她的攻勢被轟得七零八落,宮啟這邊也要受到鋒利意念的切割,雜念紛起,心神越發難以圓融。

當然,這不只是哈爾德夫人攻伐的影響。

宮啟真的不明白,哈爾德夫人自願獻祭也就罷了,為什麽他這邊也在不知不覺間栽了進去,稀裏糊塗就入了套?

是因為交戰氣機牽引、彼此攻伐的緣故?

不,不!作為超凡種,宮啟周身氣機自成一體,自具規則,只有他同化別人的份兒,決不應該輕易被牽涉到別的體系中。至少在氣息能量運化的層面是這樣。

可排除掉這些,再往更深層、往更原始的層面想一想,以恐懼情緒為根基的獻祭標準,就是說,他本人也符合要求?

他在恐懼……嗎?

哈!

宮啟本能要砍掉這個念頭,可是血魂寺場域之中,虛緲又實在的氣機連結,以及對應的理智分析又告訴他:

自欺欺人毫無意義。

沒錯,他就是在恐懼。

在霧氣迷宮中,他恐懼羅南一系列的謀劃,以及逐步實現的堅強執行力;

在血魂寺場域中,他又恐懼哈爾德夫人舍棄一切的極端意志。就算這女人目的不純,可通過“獻祭”這一模式,其與羅南的目的目標,又形成了完美融合。

觀敵如照鏡,當對方的設計完美無瑕、毫無破綻,自己這邊的斑點缺子就給映照得特別清晰明白。

不管再怎麽否認,宮啟終究是怕的。

怕敗、怕死、怕絕前路。

偏偏這一切都又掩蓋在受挫於孺子小輩的狼籍心態下,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心中有了破綻而不自知,就給了那邊可趁之機……

要穩住!

宮啟對自己喊,靈智之光照射到了他心底角落中的不堪,感覺確實很糟糕,可是這遠遠不到絕境。

認真想一想,羅南折騰了這麽多,一環扣一環,不就是為了制造他的心靈破綻,以引他上鉤嗎?

可他是超凡種啊!

是什麽樣的依仗,讓羅南有自信,可以建構起困住超凡種的框架?那是什麽層次的知識、力量?

裏世界從上到下,近百名超凡種,代表了地球武力的最高層級。在宮啟數十年的副秘書長生涯中,他與這些人有恩有怨、有仇恨有交情,真正能做到如數家珍。

他現在用最理智客觀的心境,將這些人以及所在勢力歷數一遍。從能力者協會到三大秘密教團,從坐地分贓的大佬,到飄泊四方的游俠。

然後,他得出的答案是:

沒有!

要同時滿足與羅南有關聯、與他有怨仇、有實力有資格設下殺局的強人或勢力,一個也沒有!

這才正常,若非如此,超凡種也不會是世界上最頂端的戰力;他在能力者協會辛辛苦苦幾十年,也就沒了任何意義。

所以,冷靜下來吧,不要自己嚇自己!

宮啟再次向自己喊話。

即便羅南架構起來的這些,他真的沒能看太懂,那些深藏在簡單獻祭原理之下的覆雜又深邃的細節,依舊讓人望而生畏……

可如果羅南確實有壓倒性的優勢,又何必做如此覆雜的前置工作?這更像是一種炫技式的威懾,是一種精巧卻有其限定的手段。

對付這種手段,他有經驗!

“你沒機會……”

突然有話音切入,開始之後隔了好久,哈爾德夫人終於主動和他說話。受高溫炙烤的嗓子,沙啞難聽,卻仿佛是最終的判語,刺耳得很。

“忝為主祭,卻為一己私欲毀敗教團,你這毒婦,還敢亂我心神!”

重做了心理建設之後,宮啟的回答也是直指根源,犀利太多。而相應的作法,則更加直白淩厲。

迎著哈爾德夫人飛縱的血光,青灰雲氣倏然滾沸膨脹,高矗如崖,色澤轉深,便如夏季的積雨雲,臃腫龐大,頂部凝結晶化,強行抗衡血魂寺場域的躁熱高溫,並形成強大的對沖力量。

渾茫雲氣,便如搗天之柱,強行撐裂了血魂寺場域在物質層面的法則根基,給這片熔巖之國塗抹了完全悖離的色彩。也讓其間最活躍的堅強女性,變成了微緲的爬蟲。

“呼隆隆”的氣流崩摧之聲,直接壓過了熔巖翻滾爆裂的轟鳴,仿佛有一場暴風雪,從天外而來,壓垮了上方不知多深的巖層,將徹骨的陰冷冰寒降下。

超凡領域的強行扭曲幹涉,一者鎮壓血魂寺場域規則,一者是超凡種級別無所保留的沖擊。

哈爾德夫人再次被轟飛了,宮啟心理建設之後的決斷,終於對血魂寺場域實現了足夠的壓迫,破壞了相關環境,部分力道甚至打穿了場域架構,落在外圍。

熔巖洞窟開始坍塌,外圍通向蟻巢的甬道也受到沖擊,每一秒都有成千上萬的火神蟻湮滅化灰,作為血魂寺場域重要支撐力量的火神蟻群體意識也遭到沖擊。

這樣級別的攻伐,再有兩到三輪,宮啟便有信心將血魂寺場域徹底轟破。更重要的是,隨著超凡領域之間的深度幹涉對撞,宮啟對於他所面臨的環境有了更細膩的認知:

第一點,羅南纏網式的框架建構,要比他二度判斷的水準還要高妙許多。雖然前面的攻伐已經攪亂了支撐哈爾德夫人發揮的血魂寺場域,可更層深的無形框架和約束仍無聲聳峙,同時架設在物質與精神層面之上,似無實有,似實而虛,任熔巖澎湃奔湧、淵區風暴肆虐,也未見受到影響。

真的是羅南的手筆?

不像,真不像!

如此建構,研究之透辟、思慮之深邃、框架之高妙,隱然已經超越了淵區層面,向更高層探入。按照宮啟的了解,恐怕只有艾布納那老鬼,或三大秘密教團領袖這種級別的強人,才有資格涉及,若真如此……

呸,這不又是與剛捋順的邏輯相悖了麽?

那麽就是某種未進入裏世界關註範疇的“成果”雲端世界都有了,再有這麽一個高端架構,也不算什麽。至於羅南以怎樣的方式去支撐這個建構框架的地基,讓它存在並運轉,恐怕是一個非要到事件終結才能解開的疑難問題。

相較於這一個難以解釋的疑難,宮啟發現的第二點,讓他放松了些:撇除忌憚,砸破血魂寺場域之後,舒展開來的精神感應,沒有發現羅南的第二張底牌。

是的,除了那個精巧到不真實的獻祭架構,周圍可以探知的範圍,再沒有任何超凡種級別的力量。羅南這個年輕人,真的只用哈爾德夫人及其血魂寺體系,作為截殺他的最終手段……或者,是作為把他扯入羅網的彎勾。

這究竟是超卓的自信呢,還是無可奈何之下的妥協?又或者有危險敵人以絕大的耐心,在遠方做更致命的伏擊?

這些都不重要了。

宮啟靈體的瞳孔結構,都被青灰色的精氣所浸染。同色的粗壯雲柱,裹著他強橫的規則和意志,再一次與血魂寺場域對撞,並發出地震般的轟鳴。

無所顧忌的第二擊!

整個熔巖洞窟都在搖晃擺動,火光亂迸。

窮究更細節的敵方心理,已經不是宮啟的當務之急。因為擴展開來的精神感應網絡,為他標註了一個狹小但又絕對安全的區間。有這麽一段距離作緩沖,就算緲無信息的外圍區域,真的還有強敵埋伏,宮啟也有自信全身而退。

畢竟,他擁有世界上最頂級的“瞬移”技術,只要破壞掉血魂寺場域這個巨大幹擾源,讓周圍時空環境保持相對穩定,哪怕只有短短一秒鐘,也足夠他遠遁千裏之外。

此前羅南用雲端世界、霧氣迷宮,還有這個血魂寺場域壓制了他的能力,但如今他不可能再回到前面兩處見鬼的地方去,而剩下這個看似麻煩的幹擾源,在缺少了最讓人忌憚的潛在威脅之後,也就不能再稱之為麻煩。

是的,不……能?

青灰“積雨雲”忽地搖晃了一下,上層隔絕高溫高壓,自發凝結的雲層頂端,或許是其表象與自然界中某種氣象條件太過接近,便在低溫雲氣與外圍高溫場域密切接觸的鋒面處,滋啦啦的電火閃過。

宮啟已經浸為青灰的光瞳,閃爍微光,隨即凍結。

雲層之上的光芒也只是短暫的閃滅,可在這一刻,正是這細微的電火,讓某種尚未明晰的不祥暗影,暴露出了些許輪廓。它還在生長、還在爬升,如同一株從地獄裂隙裏扭曲著掙紮出來的醜樹。

它每一分顯化,都代表著多個維度的增長。長度、面積、體積、氣息強度、力量層次……

不,這不是增長,而是暴漲式的增殖!

宮啟確認他已經及時捕捉到了對方的存在那本就是在他的超凡領域對血魂寺場域扭曲幹涉的鋒面上,近在咫尺,而且隨時可以幹涉作用。他也確實做出了反應,出於心頭不祥的“觸感”,他本就是存著將威脅扼殺在萌芽之中的想法,手法猛烈而幹脆。

這應算是第三擊,較之前氣勢略遜,而精微處遠勝之。

那一方區域內流轉起伏的能量被他徹底凍結、抽幹。這種“抽吸”是如此猛烈,以至於時空結構都在抖蕩,並小部分湮滅,釋放出更暴烈的沖擊。

這等直指微觀層面的幹涉,也就是超凡種級別的技巧和經驗,才能在精神感應未能完全透析、駕馭該層次變化的前提下,實現強大的效果。

毫無意外,血魂寺場域再一次被扭曲撕裂,而且短時間內似乎難再彌合。

洞窟頂部的巖層炸碎,原本無形的沖擊波,借著無數道四面輻射、並持續延伸的寬大裂隙,囂張地暴露出來。所有裂隙匯聚的源頭,就是巖層上漆黑的深洞,邊緣塗抹著熔巖和青灰雲柱交織而成的光芒。這些光芒本身似乎就具有腐蝕力量,使剛剛成形的洞口,轉眼就有崩潰之勢。

按照宮啟的估算,那暴漲式增殖的不祥陰影,應該與那個洞口同步受創,觸碰到其力量層次的天花板,飆升勢頭中斷並急轉直下,再被他支起的青灰雲柱攫住壓制。

事實上,青灰雲柱在撕裂了血魂寺場域之後,已經鼓動餘勢,要硬生生搗進巖層爆裂的中心點,不給那不祥陰影任何避讓的機會。

對方確實沒有避讓,可相應的,那令人心悸的暴漲式增殖勢頭也沒有絲毫減弱。它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根本不給宮啟再做反應的機會,就以那種仿佛理所當然的步調,碾過了9999%的裏世界能力者都難以觸碰的天花板,就像是正常人隨意踏上的一層階梯。

青灰雲柱與血魂寺場域扭曲碰撞的鋒面上,燦爛電火再度閃耀,在陰晦顏色的雲柱中擊打穿梭,卻決不只是展現力量而已因為形成這無數電光的區域,不可計數的陰離子、陽離子、水分子……在並不那麽充分、甚至完全相悖的物質條件下,在超凡領域充分扭曲幹涉的覆雜環境中,與來自於其他維度的精密結構準確對應,彼此影響幹涉,迅速架構起某種強橫又穩固的別樣秩序。

就算是宮啟,也無法撼動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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